从2012年5月5日起,历经100多天的寻找与期盼,55岁的庞金英和女儿马溶璟如同身历炼狱一般煎熬。妻子希望有人能拨通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准确告知丈夫的下落,女儿盼着忘记了回家路的爸爸能得到好心人救助。
时间似乎总有巨大的魔力,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一些事,但此刻对于庞金英而言,时间似乎显得异常难熬。丈夫走失100多天了,这个执著得有些倔强的女人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西安以及周边的县市,她准备好了上万元的奖金,希望送给那位发现了她丈夫的人,但钱至今依旧安静地躺在她包里。
“我期望呼喊变成力量”
庞金英提起丈夫马战咸哭成了个泪人。她清楚地记得马战咸走失的时间是2012年5月5日。当天清晨5点多,59岁的马战咸身穿蓝底白花的长袖T恤和红白相间的蓝色运动裤,自己用钥匙打开了两道反锁的门后,走出了家门。
这样的举动对很多59岁的男士来说很正常,但对一个因脑出血而患有阿尔茨海默病8年的男人来说,并不简单。这种病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老年痴呆症”,患此病的人也常被称做“失智病人”。马战咸像很多失智病人一样能与人交流,只是不善于主动沟通。但你要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记忆力很差,常常是刚做过的事就会忘记。他知道如何离开家,但却不记得回家的路。
2012年 5月5日 周六 晴
“我好像被绳索捆住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好容易从梦中挣扎醒来,突然看到躺在身边的马战咸不见了。吓得我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门被打开了,拖鞋在屋内,放在鞋架上的白皮鞋不见了。我急忙跑到楼下,披头散发,穿一身睡衣,一场灾难就这样悄然来临……”
2012年 5月6日 周日 晴
“迷迷糊糊睡了2个小时,一种强烈的信念支撑着我,支撑着我从床上爬起来,奔向仍处于寂静的深夜。我盼望着能在不经意间碰到也在努力寻找我的马战咸……”
2012年 5月7日 周一 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仍寻找无望无果,我和女儿女婿策划了一系列的寻找方案。但不管怎样努力,我们还是得不到半点音讯。马战咸,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吧!我在心中上万次呼喊,我期望呼喊会变成力量,这种力量能够使马战咸回头,快快回头,回到你这个温暖的家,回到你的亲人身边,马战咸你到了吗?”
庞金英用“灾难”形容马战咸走失给家庭带来的变故,她说:“我丈夫2004年脑出血后做了开颅手术,康复的过程异常艰辛,从植物人状态的昏迷到半边身子能动,再到后来能下床行走,我们用了8年时间帮他康复,让他过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但因当年脑出血过多,病后他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变成了一个失智病人。”
此后,但凡出门庞金英一定会挽住丈夫的胳膊,为了防止马战咸自己出门,她每天晚上都要把门反锁后才睡觉。但谁也没想到,已经8年没有碰过家门钥匙的马战咸,竟自己拿钥匙开了门,消失在5月5日的清晨。
“我就像最卑微的信徒”
在这个古老的城市,几乎每天都有人走失,其中很多人和马战咸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儿,而他们失去的绝不仅是一条回家的路,背后还有一个家庭的幸福与欢笑。
马战咸走失后,远在苏州工作的女儿马溶璟第二天就赶了回来,惊慌的母亲有了依靠。印制寻人启事、去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社、火车站、公交调度站……一般寻人用到的常规办法马溶璟几乎都用了。女儿和母亲甚至拿着印有父亲照片的寻人启事在闹市街头派发,她希望路过的人能多看两眼,也许有人曾与他的父亲擦肩而过,也许有人曾见过这个身上没有一分钱、已经饥寒交迫的59岁失智病人。
遗憾的是,很多次马溶璟发完寻人启事回过头看见又扔了一地,每当这时她总是含着泪又捡起来,递给下一个愿意多看两眼的人。她说:“我就像这世界最卑微又虔诚的信徒,向她或他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如果有人拒绝了,我就像一个受伤深重又饱受屈辱的动物。心想,为什么要拒绝呢?我只是求求你拿一张寻人启事并认真地看一眼,也许我的父亲就在你善意的一眼下多了一份希望。”
2012年5月14日 周一 阴
“我和女儿白天疯狂地去找人,一点目标都没有,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继续奔走于大街小巷,继续给那些愿意拿或者不愿意拿的行人发着寻人启事,我始终觉得这是一种希望、一种力量,好像马战咸的命就掌握在所有拿着寻人启事的人手中。”
庞金英包里时刻装着一沓印有马战咸照片的寻人启事,走到哪她就发到哪,问到哪。2012年的夏天,至今都是马溶璟心中最深的痛:“7月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都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我骑着自行车拿着印好的寻人启事,走街串巷,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悲伤,那种希望和绝望并生的感觉,让我觉得癫狂。”
马溶璟说:“那段时间我没有思绪,就像一个疯狂的机器,唯一的任务就是奔走询问和张贴派发寻人启事。最没希望的时候,我和母亲甚至因为难以承受的痛苦不止一次想与世长辞。可又怕万一我们走了,父亲却回来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他?”
65000张寻人启事也没换回马战咸半点音讯。入冬后,庞金英出去贴寻人启事都会将手冻得红肿,每看到天桥下或街角处蜷缩着衣着单薄的流浪人员,她都会想到马战咸,想他是不是有棉衣御寒,有炉火取暖,有热饭果腹……
“是义务是责任也是希望”
在马溶璟眼中,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是,在父亲病后,她却给了自己强大的信心和正能量。这些年来母亲照顾病中的父亲就像照顾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那样。她说:“我妈妈很勇敢,她写了117篇寻亲日记,记录这段痛苦的经历。我至今都不敢回忆八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儿,回忆一次痛一次。如果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这对我母亲实在不公平。”
因为爸爸身体不好,妈妈一人照顾很辛苦,她却还在外地工作、结婚,总觉得很不孝。一直希望等母亲退休可以带着父亲去苏州生活,但好日子还没等到,父亲就走失了。请了几个月长假一直找不到父亲,庞金英让女儿回苏州上班,自己继续寻找。马溶璟舍不得离开妈妈也不想放弃寻找,在母亲的坚持下她还是回去了,但一直通过微博寻找父亲。她说:“我经常觉得痛到可以去死了,可到了真正想消失的时候,又突然想到,如果我父亲没有病,他一定希望女儿过得好吧,每到此时,就觉得应该好好撑下去。”
女儿回苏州后,庞金英也开始回单位上班,一到周末她就到西安的周边寻找,今天东边,明天西边,按照东西南北的方向找,常常是从城市找到农村又从农村找回城市。
2012年10月13日 星期六 晴
“回想起你刚走丢时的一幕幕,在大家还沉醉梦乡时,我就穿好衣服,背着沉重的寻人启事、胶水轻轻地推开门,开始了我艰难的一天……”
55岁的庞金英一直没有放弃,她说:“我找马战咸是义务、是责任也是希望。有时我在想,马战咸只是不愿意主动和人交流,但只要有人耐心和他聊上5分钟,就能知道他家在枣园小区,知道老婆叫庞金英,也知道我在中心医院工作。”
时至今日,马战咸依旧没有消息,庞金英还在张贴和派发寻人启事,就像她在8月30日的日记中写的一样:“我也知道西安在创文明城市,我也是个良好市民,可我没办法,我只有用这种方法传递信息,我希望贴的传单能保留下来,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是庞金英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以往,失智病人走失的事,西安的媒体也有过很多报道,但鲜有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不难发现其中更多时候,寻人成了家属势单力薄的行动,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奔波打,抓住任何一条稻草一样的信息,最后多半无果告终。如果卖饮料的小贩能主动和马战咸聊两句,如果哪个小朋友的家长能和马战咸交谈5分钟,或许庞金英和马溶璟不会像今天一样痛苦,她们家庭的灾难也能早点过去。
据国际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发表的全球性调查显示,中国目前有近1000万确诊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约占世界的四分之一。阿尔茨海默病已成为不容忽视的中国公共和社会问题,因为,每一个病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堪重负的家庭,和他们难以言说的痛苦。
“每认一次尸体都像死过一次”
2012年5月23日 周三 雨
“老百姓不是有一句口头禅吗‘有困难找民警’!我们今天就给西安市所有的派出所送寻人启事。今天雨很大,天也很冷,我们骑着自行车冒着大雨,从一家派出所出来进入另一家派出所,从一条巷子出来再进入另一条巷子……”
依据马溶璟从网上找到的西安市所有派出所的地址,逐一将寻人启事送去,同时也去医院张贴和派发,她们希望在出现无人认领的流浪者中能有马战咸的身影。为此马溶璟甚至去未央宫派出所抽血留DNA样本,希望能通过DNA找到父亲,可依旧无果。
2012年8月25日 星期六 晴
“为了尽快找到马战咸,如今我是有病乱投医,什么算命呀、抽签呀、阴阳八卦、烧香磕头,我是无一不信、无一不找……”
庞金英找了很多人算,算出的方位都一一寻找。她拜了很多庙,给菩萨磕了无数头,但马战咸就像掉进海里的石头,一直没有音讯。
因为有“高人”曾算出马战咸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庞金英甚至还去派出所和殡仪馆认过尸,只要从报纸上看到有无名尸体待认,体貌特征相似的她都会去认,一共去过七八次。她说:“每认一次尸体都像死过一次一样,所幸每次的都不是马战咸,不是就好,至少说明马战咸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从开始寻找到现在,庞金英和马溶璟只在鱼化寨和咸阳问到过消息,有个小孩说他见过照片里的爷爷,因为马战咸一直盯着孩子手里的肉夹馍。庞金英说那一定是他饿了,没钱也不会求助只能盯着看。有个卖饮料的小贩也说见过,因为他一直看着摊上的饮料不走。庞金英说那肯定是他渴了想喝水。可陌生人哪有妻子了解他,庞金英甚至哭着埋怨小贩为什么不给马战咸一瓶水,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在一篇日记中庞金英写道:亲爱的马战咸,从你离家到现在已40天有余,你可知道在这40多天里,我和女儿过得怎样?我们披星戴月,奔跑于公园社区,奔跑于河沟麦地,奔跑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亲爱的马战咸,你可了解我们口干舌燥时不敢喝水,唯恐遇到找不见厕所的尴尬,我们两腿无力时不敢歇息,唯恐错过找到你的良机,在我和女儿看来,下一分下一秒就是看到你的希望!我们声音嘶哑时仍在狂喊,唯恐你不到而彼此擦肩而过……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2-6 17:50:58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