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大陈镇一服装店。闲暇时,陈月静就搬出凳子晒太阳。
浙江在线03月18日讯 如果不是突遇变故,21岁的陈月静现在还过着平淡但快乐的生活:在义乌一间服装店努力打工挣钱,每晚给泰顺老家的养父母打电话,梦想着自己站稳脚跟后就接他们去享福。
然而,突如其来的尿毒症给她这个并不奢侈的梦想蒙上了阴影。
医生告诉她,直系亲属活体肾移植是最理想的治疗方法。但是,月静并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出生仅几天,她就被遗弃在养父母家门口。
为了不让这个刚刚开始绽放的生命就此凋零,自去年12月16日媒体刊登第一条有关她的新闻以来,从所在村、镇,到全市、全国,众多认识、不认识的人或伸出援手,尽己所能为她筹集治疗费用,或加入帮她寻亲的行列,展开一段爱心接力。
经过89天的寻找和等待,上周五,浙江大学司法鉴定中心依据DNA分析,确认了月静和46岁的泰顺妇女叶月连的亲生血缘关系。随即,叶月连开始接受肾源匹配的一系列检查。一切顺利的话,不久的将来,月静将通过手术移植亲生母亲一个健康的肾脏,开启新的生命。
月静有着怎样的身世,她是如何找到亲生母亲的,一纸亲子鉴定将给她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上周六,记者前往义乌探访暂居那里的月静,并采访了她的养母、生母等,试图还原这个令人悲喜交加的故事。
情浓于血
月静的故事,有一个不幸的开端。
1993年农历十月廿三晚上,循着一声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家住泰顺县龟湖镇(现为仕阳镇龟湖社区)章荣村的陈明存、苏玉荣夫妇,在家门口发现一个蓝白相间的包裹。包裹里,是一个冻得发紫的新生女婴,以及一包奶粉、一捆稻草、8个红鸡蛋、20块钱,一张写着孩子生日是农历十月十九17时30分字样的纸条。
眼见四下无人,苏玉荣只得赶紧把孩子抱进去,给她泡奶粉喝,又拢在被窝里取暖。次日,两口子就赶到镇计生站,希望找到孩子的父母。结果几天过去了,仍然毫无音信。
当时的陈明存已经50岁,苏玉荣42岁,家里有5个子女,大的已经成家,孙女都有了,生活相当拮据。但是,看着这个才出生就被遗弃的孩子,面对子女的不理解,善良的两口子还是决定:给孩子一个家。
于是,小女婴成了陈家第6个孩子。因为捡到她的那晚月光很亮,四周安静,在小学当老师的陈明存给她取名“月静”,寄寓了今后生活平安宁静的祝福。
就这样,月静在这个并不富裕但爱意融融的家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家人的不刻意隐瞒下,她也较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依然养成了开朗乐观的性格。
“我家阿静,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乖,不论是读书还是出去打工,没有人说过她一句不好的话。”采访中,苏玉荣反复强调。
在月静看来,爸妈同样是世上最好的爸妈。她记得,小时候,养母去亲戚家吃酒席,总会偷偷带回一些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然后把最好的部分留起来给她。她还记得,每年过年,不管手头多紧,养母总会给她添一件新衣。至于养父,虽然话不多,但从他称呼其他子女都连名带姓,而叫月静却总是用“我家阿静”,也能感受到沉沉的父爱。
17岁那年,为了给年迈的养父母减轻负担,当时才读了半年高一、成绩在全段三四百人里排进前30名的月静主动辍了学,跟随老乡,开始打工岁月。
虽然远离了家,爸妈却始终是月静最牵挂的人。每天晚上,她都会打电话回家,说说自己开心的事,却绝口不提辛苦和委屈;过年过节,她会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好当季衣服、土特产等拎回家。苏玉荣告诉记者,自己绝大多数衣服,都是月静这几年给她买的。
“这么多年,有时会想象下亲生爸妈长什么样,但是,看到养父母对我这么好,幻想一下子就没了,更加没想过要去找,也许别人会觉得假,但我真的不恨他们。”月静说。
突遇变故
3月15日,义乌大陈镇一出租屋,陈月静自己在换腹膜透析液。
正当月静满心欢喜描绘着打工攒钱——自己开个服装店——把爸妈接到身边——恋爱结婚生子的人生蓝图时,命运却给了她沉重一击。
去年四五月间,她开始头疼、呕吐。身体一向不错的月静并不在意,心想忍忍就过去了。到了八九月,症状进一步加剧后,她去义乌几家医院求诊,却始终没能查明病因。
11月底的一天,头痛欲裂的月静在朋友陪同下,连夜打车赶到杭州。急诊化验结果对她来说,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她得了硬化性肾小球肾炎,也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尿毒症!
痛哭许久后,她给关系最亲密的二姐陈秀员打了电话,并再三叮嘱不要告诉年迈的父母。在随后赶到杭州的姐姐陪同下,月静做了肾穿刺。在杭州治疗半个月后,她转院到温医附二院。
等待月静的并非好消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病情在快速恶化。医生给了她两个建议,一是做透析,不能再拖,否则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二是肾移植。但是,姑且不说持续的透析治疗费用和换肾手术费用都十分高昂,更大的难题是,国内肾源紧张,在医院排队轮候的话,许多年也未必能碰到匹配的肾源。
情知不能再隐瞒的陈秀员把妹妹得病的消息告诉了父母。身体一向不好的陈明存急得病发住院,还不忘把退休工资卡交给她并交待“只管用”。天天以泪洗面的苏玉荣则在得知肾移植能救女儿后,毫不犹豫地表示要捐肾,“哪怕要我自己动手,我都愿意割下来给她。”这让得病后一直在家人面前装作坚强的月静再也无法控制悲伤: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养育之恩还没报完,我不想走,我不能走!
医生告诉月静一家,从移植成功率看,最佳捐肾者是病人的直系亲属。但是,茫茫人海,又时隔20年,还能找到月静的亲生父母吗?就算找到了,他们愿意给这个从小就遗弃的孩子捐肾吗?
寻亲之路
3月12日上午,浙江大学西溪校区。面对陌生亲人,陈月静一声“你好”,泪水已经挂在脸颊。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去试一试。抱着这样的想法,养父陈明存找到章荣村党支部求助。上任不久的村党支部书记陈维钧了解情况后,一边发动本村党员干部群众捐款,为月静筹集了近万元治疗费用,一边劝说月静家人打消顾虑,借助新闻媒体力量来尽快为她寻找亲生父母。
去年12月中旬,温州商报、杭州电视台《寻人启事》栏目等媒体先后报道了月静身患尿毒症欲寻亲的故事,并公布了她的出生时间、被遗弃地点等。今年1月5日,央视新闻频道在多档新闻节目中播发了关于月静的报道。月静的故事,感染了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人,使得寻亲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关注。
其间,为更好地收集信息、接收捐款,在镇领导牵头下,章荣村成立“陈月静救助协调小组”,并公布了两个寻亲热线号码。陈维钧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两个寻亲热线总计接听有关电话四五千个、手机短信则达七八千条之多。
根据这些信息,结合对月静亲生父母年龄段的分析,寻亲小组先后确定了十多名“疑似”对象,并派人一一进行寻访核实。可惜,这些人选被一一排除了。
就在一筹莫展时,1月下旬,有人给寻亲热线打来电话,声称月静的相貌和自己一位家住章荣村附近一个村的亲戚很像,而这亲戚当时也生过一个女孩。寻亲小组随后来到该村查访。根据掌握的情况,大家认为,这对长年在福建一带打工的夫妇,极可能就是月静的亲生父母。
此时,已是农历年底。一番周折后,陈维钧终于联系上这对夫妇中的妻子,即叶月连,“电话里,一听我说完情况,她马上就说,‘如果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一定会认,一定会救’。”对方干脆的态度,让陈维钧的心放下了一半。“据我们了解,他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并不好,能在这么多年后站出来承认,需要很大的勇气。”陈维钧说,在之后几次电话联系中,叶月连始终告诉他,“只要配得上,就愿意捐肾”。
就在寻亲工作紧锣密鼓进行时,月静的病情也在加重,必须马上进行透析。但是,她家境本就不宽裕,能拿出来的钱也已用尽,无力支付这笔费用。
于是,陈维钧在自己参加的一个摄影俱乐部里进行了发动。听说了月静不幸的遭遇,俱乐部成员纷纷慷慨解囊,最终筹集了12万元善款,解了陈家的燃眉之急。1月8日,在杭州媒体和医院方面的帮助下,月静住进浙大附属第一医院肾脏病中心,开始接受腹膜透析治疗。
骨肉相连
3月12日上午,浙江大学西溪校区,陈月静与叶月连来到司法鉴定中心“滴血认亲”。
找到叶月连夫妇,当务之急是确认他们和月静之间的血缘关系,以便为之后的配型、移植争取时间。随即,《寻人启事》栏目与具有权威资质的浙江大学司法鉴定中心进行联系,并获得减免亲子鉴定费用等支持。
3月初,叶月连提前从福建赶到杭州,住在亲戚家中,等待骨肉相认的那一刻。3月12日,按照约定,月静和叶月连都出现在鉴定中心门口。
当时在现场的本报摄影记者赵用这样描述母女相见的情形:看到月静走过来,等候多时的叶月连先是下意识躲到柱子后,随即走出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不断抽搐。月静则抬头飞快看了面前这个和她五官相像的中年妇女一眼,又埋下头,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在陈维钧为双方介绍时,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尴尬地笑笑。沉默的刹那,让旁观者无不动容心酸。
“那时真的连一声‘阿姨’都叫不出来,心情很复杂,既感激她愿意站出来,又很想质问她当年为什么不要我。”回想当时,月静的眼圈红了又红。
当天,在核实证件、签署委托书后,工作人员为两人进行了血液采样和拍照留档。考虑到月静的特殊情况,鉴定中心开了绿色通道,鉴定报告在两天后即3月14日上午产生了。工作人员明确告诉月静和叶月连,根据DNA分析,她们是亲生母女关系。
杭州电视台记者拍摄的一段视频,记录下了那悲喜交加的一幕:月静睁大眼看了看工作人员,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叶月连则马上伸手搂住女儿,两个人都痛哭出声……
“很开心,终于找到女儿,也很害怕,怕自己的肾配型不上。”叶月连这样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通过她的回忆,人们知道了这个故事另一心酸的版本。当时,叶月连在泰顺家里产下次女月静,这时她的大女儿才一岁多。因身体不好,叶月连次日就住院了,孩子的爸爸梅先生则在外打工。过了几天,婆婆告诉她,孩子带不过来,抱给她一个姐姐家去养了。考虑到自家经济条件差,叶月连就默认了。之后,她跟随丈夫到外地打工了。好几年后,他们才知道孩子不在那姐姐家,但那时婆婆已过世。
“没勇气去找,生怕孩子在别人家生活得好好的,我们去了会打扰到她。”叶月连哽咽着说道。她告诉记者,除现在宁波读大学的大女儿外,月静还有个15岁的弟弟。听说有个妹妹流落在外,大女儿在电话里哭着埋怨爸妈:“我比妹妹大,为什么不把我送走?”又说,“我年轻,让我去给妹妹捐肾!”
叶月连说,他们夫妻这些年都是靠在外打工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因此已好几年没回老家过年。不过,为了月静,家里商量过了,打算先由她配型,不行再让月静的爸爸来配。因此,3月14日拿到鉴定报告后不久,叶月连就赶到浙大附属第一医院,申请进行一系列肾源匹配检查。
而在月静看来,如果说亲子鉴定前是焦灼不安,那么知道结果后的心情,则是百味杂陈。一方面,对她来说,生母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暂时还没办法毫无芥蒂地与之相处。另一方面,又为生母主动提出为自己配型捐肾感到温暖。“说起捐肾,她一点犹豫都没有,跟我说不要想太多,只要能给我的,她都会给我。”月静说。
不过,更让月静担心的是养父母如今的感受。拿到鉴定报告后,她第一时间给养母打了电话。“她一直在电话里说‘好,好’,但我妈这个人,再伤心难受,也不会在我面前说。”月静咬着嘴唇说道。
于是,在随后采访苏玉荣时,记者帮月静问出了口。“我不哭,我家阿静是好孩子,她能找到亲妈妈,把病治好,以后生活好好的,我就开心了。”苏玉荣说,自己和老伴年纪都大了,也没有经济能力,能照顾月静的地方不多,希望她的亲生父母以后多疼她爱她。“你和阿静说,她对亲生爸妈更亲,我也不会怪她,只要她过得好,就是对我们的孝顺。”养母的一番话,质朴而感人。
大爱相随
目前,叶月连还住在杭州亲戚家中,以接受肾源配型所需的一系列检查,预计要一周左右时间才能确定,她能否为月静提供移植所需的肾源尚未可知。月静则回到了暂居的义乌。为了节省住院费用,这段时间,她都是从杭州医院配回一定用量的药水带回义乌,自己给自己进行每日3次的腹膜透析。
上周六上午,当记者在义乌市大陈镇一条小商业街找到月静时,她正在打工的女装店里帮顾客试衣服。问及怎么不好好休息时,月静说,自己不累,还吃得消。原来,月静病发以来,服装店老板周先生对她十分照顾,不但免费提供吃住,还多次开车送她去杭州复查、配药。由于新店员一时招不到,心存感激的月静便提出,不住院这段时间继续在店里帮忙,并坚持不拿工资。
月静的懂事让人心疼,却不会觉得做作。事实上,对于自己寻亲治病路上遇到的众多好心人,月静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那些烙刻在心底时时温暖着她的力量,来自同村那位硬塞给她一百元钱的贫困老奶奶,来自义务开车把她从杭州医院送回泰顺的司机大哥,来自许多看到报道后悄悄给她汇钱或到医院探望的陌生人,也来自尽己所能关照她的医生、护士、媒体记者等。“现在的我毫无能力,除了说‘谢谢’,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能好起来,以后一定会尽力去帮别人。”月静表示。
采访快结束时,月静要给自己做当天的第2次透析。一包2公斤重的透析液通过管子一点点流入她的体内,置换出肾脏无法处理的液体。在这并不愉快的半小时中,月静一直对记者笑着,聊着自己的爱好,憧憬着将来有钱了能去台湾看看,吃遍那里的美食。
摆在月静面前的,是依然无法确知的未来。如果生母配型成功,她将面临肾移植手术的高昂费用。如果生母乃至其他直系亲属的肾都无法匹配,她则要面对继续排队等候肾源以及等待期间高昂的透析费用。而不管是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从目前情况看,两个家庭都无力支撑这些费用。因此,月静能否好起来,实现她那些并不奢侈的梦想,还需要社会大爱一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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